简论金融决定论(上篇) 作者:叶慧坚 点击下接:简论金融决定论(下) 在何新的经济思想体系中,有一个高度统摄性的论点,他称之为“金融决定论”。其要义是:在市场经济中,决定价格的不是供求,而是资本;同样,决定利益分配(资源配置)的也不是效率,而是资本;而金融资本,是资本的最高级的形态,因此具有最终极的决定力。 这一立论非同小可,是何新对于新自由主义的一贯的也更为根本的批判。这个论点是针对着新自由主义的神话:市场经济中,供求决定价格,价格决定资源配置(分配),即所谓“看不见的手”自动实现供求均衡,实现资源最优配置,达到最公平最高效。 在这样的神话中,市场是自身完美的,是自由正义的化身,是应该任其自然运行而不可擅加干预的。 何新直击其根本:这只所谓“看不见的手”明明就是“看得见的”资本之手。既然如此,价格就是由资本之手所操控的,资源就是由资本之手来配置的,最终利益也是由资本之手来分配的。 何新说:“供求规律从属于看得见的资本之手。资本主义经济的根本规律是资本分配的定律,即按货币资本量规模进行分配这一铁的资本定律。” 新自由主义无非是假装看不见这只资本之手,把这资本之手化装成看不见的上帝之手,然后忽悠大家都看不见,都接受它的操控。 何新,1949年出生,1991年3月增补为第7届全国政协委员 ,历任第七届 、第八届 、第九届、第十一届 、第十二届全国政协委员 一、重要的不是供求决定价格,而是资本决定供求 何新阐明,在所谓的决定价格的“供求”中,这个“求”,其实并不是指绝对的“需要”,实质上是指有购买力的“需求”,是有货币支持的需求,“有钱才有购买力才有市场需求”,没有货币支持,根本不足以形成真正有效的需求,也就没有所谓的“供求”。所以“供求”对价格的决定力,最后是要落实到货币之上的。即便还可以说是供求决定价格,但是更重要的问题是,什么决定供求?是货币。所以,归根到底是货币决定价格。货币既有如此功效,那么这一点本身就可以成为需求,可以用货币去炮制价格。只要大量增加购买,等于就是扩大了需求,扩大了需求就能够抬升价格,即炮制出新的价格。这个新的价格有什么用?只要以这个新的价格卖出,就能够收回一个比买入时付出的更大的货币额。这就是典型的金融游戏,货币的自我增殖,即钱生钱。这个过程中,货币变成资本,而且是金融资本。 面对这个过程,主流经济学家们还是可以宣称是供求决定价格,但是这里的“供求”显然已经超越了原来意义上的供求(即商品的实际使用价值的供求),这个供求再也不是客观的“看不见的手”,而是金融资本可以主观操纵的手。这就是何新专门分析过的“炒”,金融资本通过操纵供求而操纵价格,实现贱买贵卖或贵卖贱买,从而实现货币增殖。 在这里面,主流经济学家极力混同两种需求,一种是对商品的使用价值的需求,一种是对商品进行价格炒作的需求。前一种是对于商品的真实需求,是社会普遍认为合理的需求,而后一种则不然。正如“房住不炒”,“住”是合理需求,“炒”是不合理需求。经济学家混同两种需求,就是要为“炒”的需求披上合理化外衣,以放任金融资本的炒作。 所以,真正重要的问题不在于价格是不是由供求决定,而在于,供求有两种,一种是真实的,一种是炒制的。所以,真正重要的事实,不是供求决定价格,而是金融资本可以决定供求。供求决定价格,也对,但更对的是,金融资本可以操控乃至决定供求,从而再决定价格。金融资本规模越大,在总的购买力中占比越大,它的决定力也就越大。 所以,何新的“资本决定价格”论,可以包含“供求决定价格”论,但又在更高层面否定它。因为供求本身不是自主的决定者,它还会被资本决定,所以它没有真正的决定权,它不是价格的真正决定者。资本才是自主的决定者,也才是价格的真正决定者。这是既包含又否定,是对主流经济学一种理论上的“降维打击”。 这也是一种批判论。何新指出,在上述资本决定价格的过程中,资本获得了增殖,但是却并没有任何新的财富创造出来,所以这个过程只是一个财富再分配的过程。这里,资本获得的增殖,归根到底是从商品的真实需求者那里剥夺来的。而且,这个过程会在循环中自我强化。资本越是在增殖中膨胀,就越有能力操控价格,而越有能力操控价格,也就越能够加速地膨胀;反映在另一方,真实需求者不断遭受掠夺,其购买力会相对地萎缩,这又会相对地增强资本对价格的决定力。 主流经济学家或许还可以辩解说,从“长期”平均看价格最终还是真实的供求决定的,资本操纵的价格只是“短期”波动。但哪怕是这样,资本已经从这种价格波动中掠取了暴利,这才是更重要的事实。而且,任何“长期”都是由“短期”组成的,如果资本一直能决定“短期”波动,那不就是也能“长期”地决定价格吗?假设某商品真实供求不变,一种情况是价格今年涨50明年跌50,另一种情况是两年价格不变,两种情况从平均看是一样的,但实质上是不一样的,前一种情况就是资本在操纵价格,从中牟利。 二、财富不是按创造量分配,而是按资本量分配 资本操纵价格是为了追求货币增殖,追求货币增殖就是为了扩大财富分配权。因为货币是商品的一般等价物,是对应实物财富的抽象价值,是对于财富的普遍索取权,是经济中的最高权力。掌握了货币就是掌握了普遍财富,而且掌握货币要比掌握任何一种特殊的财富更有效力。掌握了多大的货币份额,对应地也就掌握了多大的财富份额。所以资本决定价格的过程,也就是资本决定货币流向,从而决定财富分配的过程。资本量越大,就越是如此,也越能如此。 而金融资本,首要的能力就在于能它最高效地形成大的资本量。“金融”就是资金的融通、通融。金融资本能够通过信用手段,而把他人的货币汇集到自己手中,即集资,从而形成和掌控前所未有的大资本,这也是通过金融杠杆指数化地放大自己的资本掌控量。货币是最具流通性的商品,货币的本质又是信用,通过信用而实现货币的汇流聚集,这是经济生活中最高效的资源汇集方式,这也是只有金融资本才能够做到的。换而言之,如何新所说“货币的真正本质,其实是一种广义的债券”,既然如此,那么债券也可以成为货币,也就是说可以通过创造债务来创造货币,这也正是金融资本能够成倍放大自身资本量的奥秘所在。何新还指出“当代所谓金融创新,无一不是利用金融信用的资本放大作用”。 资本具有强烈的规模效应,只有达到一定规模,资金才成为资本,才能具有资本功能;而且规模越大,资本属性越强,功能越强。面对大事业、大项目,小资本不成为资本,只有大资本才是真资本,才有能力运营,才有能力增殖。所以大资本就具有稀缺性、垄断性,因而能够获得超额利润。何新指出,近代西方的大航海、工业革命等都是在犹太金融资本的投资下才得以发动的,从而开辟了全球大市场、开创了机器大生产,为资本增殖打开了新天地。 更重要的是,金融资本控制了货币的供求。货币是经济中的最高权力,掌握了这一权力,也就对所有经济主体掌握了生杀予夺的权力;可以通过断供进行扼杀,也可以通过特供进行扶持。这意味着金融资本必然会压倒实业资本,通过债权、股权等实施控制,使之成为供奶的母牛。这就是何新说的“制造业与流通业成为金融信用(虚拟)资本的附庸”。 同样,金融资本也控制了货币本身的价格,即货币使用的价格。整个金融市场其实都是对货币本身进行各种形式的买卖,也就是进行各种价格操控,通过贱买贵卖或贵买贱买,每一次买卖都能为金融资本带来货币增殖。这就是何新说的“在资本信用市场中,资金本身形成价格并无限膨胀”。在这里,“按资分配”更加直接而明显。 在这里,货币增殖、价值增值完全脱离了实物财富的生产流通,好像是自行增殖的,好像自娱自乐。何新说:“在发达的货币经济中,货币利得不一定必须通过实物生产获得。在货币市场上,钱可以生钱。”但尽管如此,社会财富还是要按货币,即按“抽象价值”的份额进行分配的。资本可以在某个与实际生产毫无关系的金融市场上,通过一顿操作而不知不觉地获得生产者辛苦创造的社会财富的一大块份额。何新说:“股票证券等资金市场,提供了以资金进(多)出(少)作为直接杠杆操控资本供求,控制资本价格,从而超越生产制作和商品流通的间接资本运营,而直接以资金市场套取超越产业平均利润率巨额利润的新空间。”金融资本占社会资本比重越大,这个效应就越显著。 何新指出,货币代表的抽象价值具有可以无限自我增殖的趋势,这是资本经济与实物经济的根本区别。实物产品在从生产到消费的过程中会被消耗掉,这时实物经济也就结束一个周期,达到自身目的;但是抽象价值却并不会在这个过程中被消耗掉,反而是获得增殖,而这种抽象增殖才是资本经济要追求的目标,即资本增殖,然后并没有结束,而是马上再开始下一轮循环,进行更大的增殖。何新说:“虽然实物在经济运动中已经被消费过程所消耗掉,但资本运动却并非终结——抽象价值在实物之流转中传递以及继续在增殖。”这个抽象价值增殖过程可以实物经济为载体,也可以超脱任何实物载体,而自动实现。而且,越是超脱实物载体,也就越是摆脱了束缚,能够实现更自由更迅猛的增殖,这是金融资本的能耐。毕竟,实物生产要创造价值,而金融活动只是分配价值,通过分配价值来实现增殖,要比通过创造价值来实现增殖要容易得多、也快得多;一个要受物理规律限制,另一个只是虚拟数字游戏。 何新说:“在新经济时代,货币资本现出原形,成为全球资本主义的绝对支配力量。资本市场成为第一市场。其市场总量远远超过第一商品(实物)市场。同时,实物商品市场虚拟化形成‘信用性期货市场’。资本可以不通过流通及制造业直接从资本市场摄取超额利润,甚至通过这一市场重新分配第一市场的利润。” 这又会造成一个趋势,更多资本会从实体经济领域退出,而涌向金融领域,去寻求更高的资本利润,导致经济脱实向虚;而这又会增强金融资本的相对力量,及其对整个经济的决定力。尽管实体经济会萎缩,甚至导致社会财富总额的减少,但是资本金融化、金融资本对货币增殖的追逐仍会不亦乐乎,因为在此形势下,只能是以此去争夺更大的财富份额,这仍然要比以实物生产获得增殖有效率得多。整个经济从而走向一个死结。 三、金融决定论是经济规律,但不是价值正义 何新的“金融决定论”只是揭示了市场经济的一种真实的规律,而不是在价值上赞同这种规律。恰恰相反,他是要对之进行批判的。而这个规律也恰恰是新自由主义经济学极力要进行掩盖甚至美化的。何新一贯地批判新自由主义,实际上就是批判它对自由市场经济的推崇,以及对这种规律的放任。他认为,放任这种规律,必然会放任资本的掠夺,放任两极分化,践踏公平正义,引发危机和灾难。他认为,食利阶层的兴起和金融资本寡头的坐大,是导致中国经济社会一系列问题,如经济脱实向虚、社会两极分化的重大根源。所以,他揭露这一点,就是要主张,对市场经济要有管理有干预,对金融资本要有限制有约束。谁来做这些?只能是国家机器、上层建筑。何新疾呼:“国家主权承担着制约内外炒家,捍卫民族整体经济利益,保护社会中弱者和百姓利益的天然责任。”这就是新国家主义的路向。 何新对金融资本的批判,也是在更深层面对私有制的批判。如果我们把整个社会当成一个经济主体来看,这也是一个公共主体,这个主体是不会把资本(货币)本身的增殖当成最高追求的,而只会把实物财富的增长作为最高追求的。 货币只是实物财富对应的虚拟价值,一人有1万元的实物,另一人有1万元的货币,从个人说,他们分别有1万元财富,但从整个社会来说,并没有2万元的财富,而只有1万元的实物财富。对整个社会来说,如果实物财富既定,货币即便增加10倍也是没有意义的,因为也只能对应既定的实物财富;货币只是作为对内部的商品交换、资源配置才是有意义的。是的,货币对于社会内部的私人来说却是有极大意义的,在实物财富既定的情况下,他增加了货币拥有量,也就是增加了他对实物财富的分配份额;他的货币份额增加10倍,他的财富份额也就会增加10倍,尽管他可能并没有创造任何财富,尽管社会财富总量也没有变,但对他个人来说财富是大大增长了。 所以,金融资本把货币增殖作为最高经济追求。资本、特别就是以此获得强大动力的。或者说,只有是对私利的追求,才会以资本的无限增殖作为最高追求。所以,何新批判的纯粹利润导向,实际上就是站在社会公利立场上批判私利导向。如果私利的增加以社会财富的增加来实现,那还是合理的,而如果是以社会财富的瓜分来实现,那就是有害的。金融资本在私利的导向下,一定会以资本无限增值为追求,大肆瓜分社会财富。 所以,何新批判的是追逐私利的金融资本。他主张“必须抑制寄生性私有金融资本的快速膨胀”,主张“保持国家在金融政策和体制上的主导地位”。也就是主张以公共利益导向来管理金融,那么在这之下的金融资本,就不再是原来意义上的金融资本了,不再以货币增殖为最高追求,而是应该服务于实体经济,促进社会财富总量的增长,增进社会公共利益——这是社会主义经济的路向。 作者:叶慧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