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星海舰长        来源：卢克文工作室

 

 

总统府倒闭了！总统府倒闭了！总统吃喝嫖赌，欠下了几百个亿，带着他的老婆跑路了！

 

1986年2月25日，一则流言像野火一样，正在菲律宾首都马尼拉街头巷尾流传，成为年幼的小马科斯，最大的梦魇。

 

而这一天，本来是他的爸爸、菲律宾总统马科斯连任就职的日子。

 

而此时，菲律宾民众对马科斯21年的统治（包括9年军管）早已厌倦，根本不可能投他的票。

 

也就是说，马科斯的胜选，毫无悬念是舞弊了。

 

上百万的民众开始向总统府聚集，要求马科斯下台，马科斯本来还在头铁，坚决不下台，还要求军方出面镇压。

 

但到了下午，形势急转直下。

 

80%的将军们联系不上了，国防部长和总参谋长宣布倒戈，不知道哪来一架战斗机还向总统府发射了一枚火箭弹，警告意味非常明显。

 

看来大势已去了，老马科斯抱上儿子，恋恋不舍地回头看了一眼写满自己荣耀的总统府，转头踏上了逃往美国的飞机。

 

报道马科斯逃走的报纸

时光流转，世事变迁，一晃几十年过去，当年那个仓皇逃离的小马科斯，如今已经回到了菲律宾，而且摇身一变，从那个万众唾弃的“总统狗崽子”，成为了现任的菲律宾总统。

 

但是最近，小马科斯却笑不出来，因为现在他陷入了一场“吸毒风波”。

 

事情的起因，还要从今年2月的一场政治集会说起。

 

在这场集会中，菲律宾的前总统老杜在演讲中，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故意，说了一句“你们都知道，我们有一位吸毒成瘾的总统”，这显然是在嘲讽小马科斯之前曾被执法部门列入疑似吸毒者的名单。

 

这话应该不是随便说的，毕竟老杜是个出了名的“禁毒总统”，他说小马科斯在名单上，那就肯定在名单上。

 

这时镜头扫过了台下，台下的听众们正笑的前仰后合，好巧不巧，正在狂笑的，就包括小马科斯的政治搭档、现任副总统、老杜的女儿莎拉。

 

这是小马科斯不能容忍的，你是我的政治搭档，你老爸攻击我的时候，你怎么能笑呢？

 

于是在4月18日，在一次接受记者采访的时候，小马科斯的夫人丽莎·阿拉内塔表示，莎拉的表现让自己“很受伤”，而且强调“除非莎拉道歉，否则自己不会和她和解”。

 

记者们又赶紧去采访莎拉，但莎拉给出的回应却是：“无可奉告！”显然佐证了第一夫人和副总统的关系紧张并非空穴来风。

 

你以为这仅仅是两个女人的纠纷？不，它的背后，可能是两大政治家族斗争白热化的表现。

 

熟悉中国历史的人都知道，在古代，虽然很多后妃常年待在深宫，但在皇帝的授意下，往往都有几个“手帕交”，而对象也往往是朝中重臣的家眷。

 

为啥？因为很多不方便直说的事情，都可以通过后宫路线来传达出去，就算引发反弹了，也可以用“妇道人家胡说八道”来搪塞。

 

所以，后宫路线是政治上的一道保险丝，避免两大利益集团彻底翻脸。

 

而现在菲律宾的这场第一夫人和副总统的撕逼大戏，其实也和中国古代的这种后宫路线差不多，马科斯只是在用这种方法，来敲打杜特尔特而已。

 

很多人奇怪，小马科斯和杜特尔特不是政治盟友吗？怎么现在要翻脸了？

 

其实这事，是菲律宾非常有特色的门阀政治的必然结果。

 

壹

 

1519年一个夏日午后，西班牙南部圣卢卡尔港内，街头的乞丐昏沉欲睡，教堂的钟声回荡在街巷之上。

 

此时，一个葡萄牙人下令升起三角帆，从港口启航，标志着人类第一次环球远洋探航的开端。

 

这个人，叫麦哲伦。

 

麦哲伦环球航行的故事很多人都知道了，但很多人不知道的是，其实麦哲伦本人并没有完成环球航行，而是死在了路上。

 

而死的地方，就是菲律宾。

 

为啥呢？因为麦哲伦到达菲律宾的时候，发现这地方俩势力有矛盾，于是麦哲伦就拉一派打一派，插手了两个势力之间的械斗。

 

结果？人家可不管你是什么环球航海家，一个竹矛飞过来，麦哲伦就挂了。

 

冤不冤啊！麦哲伦你知不知道，你想拉拢的一派，其实就是个部落酋长？就算拉拢了又有啥用？

 

而且说实话，这种部落之间的械斗，在那个时代的菲律宾，实在是多如牛毛。

 

如果我们翻开地图就会发现，菲律宾这个国家比较奇怪，被海洋分割成了一小块一小块，除了北部的吕宋岛和南部的棉兰老岛比较大之外，其他都是散落四处的小岛，整个国家支离破碎。

 

因为北部的吕宋岛距离中国比较近，和中国古代交往比较多，所以吕宋这个名字，在中国古代一度代指整个菲律宾。

 

群岛国家有群岛国家的好处，就是海岸线长，到处都可以建港口。但也有坏处，那就是地理的阻隔造成的交通困难，很难让菲律宾形成一种大一统的文化和民族意识，只能是一盘散沙。

 

所以一直到14世纪的时候，菲律宾仍然没有建立统一国家。

 

后来，一些苏门答腊岛移民，乘坐一种叫“巴朗盖”的小船来到了菲律宾，这种小船，一艘就是一个家庭，而一群巴朗盖合在一起，就是一个村落。

 

有了村落自然就有主事之人，他们一般被称为“大督”，而整个村落主要靠亲缘关系来维持，然后通过械斗来夺取土地，扩张自己。

 

麦哲伦遭遇的，其实就是两个村抢地盘的斗争。

 

不过因为岛屿的阻隔，这种土地争夺是有上限的，并没有形成一个覆盖整个菲律宾的政权。

 

麦哲伦死后，他的船队继续西行，完成了航行，向西班牙王室报告了在东方的地理大发现。

 

于是西班牙殖民者来到了菲律宾，把菲律宾的“大督”们都征服了，还用西班牙太子爷（就是后来搞无敌舰队的腓力二世）的名字菲利普，命名这块土地为----菲律宾。

 

不过因为西班牙人少，没有力量对整个菲律宾进行统治，所以西班牙人只能开始与当地的“大督”合作，赋予他们特权，培养为自己统治的代理人。

 

具体来说，就是合并几个村子，称为市（可以理解为中国的县镇），然后几个市的范围称为省（可以理解为中国的市），然后几个省称为区（可以理解为中国的省），西班牙派驻的总督只需要控制几个区的首脑机关就行了，你们负责给我收税，具体怎么统治我不管。

 

这种行政模式，给菲律宾的基层政治结构带来了很大变化。

 

说实话，以前的“大督”，虽然是靠亲缘统治，但总体来说还算是个原始的公有制社会，但是西班牙人一来，给予了“大督”们收税的合法性，于是公有制很快崩溃，很快产生了迷你版的“家天下”，“大督”们开始把公产变成私产，一个个直系传承的家族迅速崛起，成为门阀世家大族。

 

截止到目前，菲律宾门阀世家家族有400个之多，规模比较大的也有十几个，这是菲律宾门阀传统的基础。

 

后来随着菲律宾人民族意识的觉醒，爆发了针对西班牙人的大起义，把西班牙人打的节节败退。可没想到的是，都快解放全国了，美国人通过美西战争获取了菲律宾的所有权，然后开始血腥镇压菲律宾的起义活动，最终起义失败，菲律宾的宗主国从西班牙换成了美国。

 

不过美国占领菲律宾没多长时间，日本人就来了。

 

二战初期，日本人用了很短时间就占领了菲律宾，然后扶持了一个傀儡政权----菲律宾第二共和国，意思是日本人帮助菲律宾实现了独立。

 

虽然这个独立是假的，但在菲律宾人看来，这下总算是摆脱宗主国了，所以哪怕日本战败之后，美国赫然发现这帮菲律宾人居然不能接受殖民统治了，所以在1946年，美国无奈之下终于同意菲律宾独立。

 

当然，为了“帮助”菲律宾人过好独立后的生活，美国成立了一个专家团，帮忙设计菲律宾的政治制度。

 

美国人嘛，给出的药方也是现成的，我们美国人的政治制度挺好，你们也搞普选+两党制吧！

 

但是这样一来，就给盘踞在整个国家的门阀世家大族，提供了染指政治的机会。

 

原因很简单，地方的选票，早就被大大小小的门阀家族给把控了。

 

比如阿基诺家族和许寰哥家族掌握打拉，阿罗约家族掌握邦板牙，奥斯敏纳家族掌握宿雾，此外还有恩里莱、加西亚、洛佩兹、劳雷尔家族等等等等。这些门阀家族大都是大地主或者大商人，他们想让当地人给谁投票，就给谁投票，于是各地选出来的市长、参议员，基本都是当地的门阀本人或者门阀的儿子。

 

而党派呢？也并不是以政治观点来分的，也是以门阀的合纵连横来分的，你如果是其他门阀家的人，那就肯定入不了我这个党。

 

结果就是这种家族政治遇上普选制之后，很快就变成了一个怪物，议员、政府官员成了世家大族瓜分蛋糕的游戏，而这些人掌握权力后，又有倾向性地支持本地大族，这又不可避免地产生了更大的矛盾冲突。最激烈的时候，偷计票箱、禁止敌对政党候选人拉票，甚至将其活活打死的事情也常见。

 

菲律宾独立的前十年，基本上就是这么乱七八糟，老百姓苦不堪言。

 

这个时候，一个人看到了机会，他就是小马科斯的爸爸——老马科斯。

 

老马科斯的母亲何塞法一半血统是华人，一半是当地的伊洛尔戈人，在青春期她遇到了一个叫费迪南德·蔡的福建人，两人陷入热恋。

 

但可能蔡家还抱着华夷大防，有点种族歧视，这段恋情遭到了蔡家的反对，最后伤心的何塞法不得已匆匆忙忙嫁给了同班同学、北伊洛戈省马科斯家族的长子马里亚诺·马科斯，然后生下了个儿子-----费迪南德·马科斯，也就是老马科斯。

 

至于老马科斯到底是费迪南德·蔡的儿子，还是接盘侠马里亚诺·马科斯的儿子，没人说得清，不过从何塞法给儿子取名“费迪南德”的事情来看，华人社会中传言的老马是华裔的可能性很大。

 

老马科斯虽然也算门阀家族出身，但势力很小，在其他家族面前根本排不上号。只不过老马科斯这个人眼光独到，日本人一占领菲律宾，他爸爸马里亚诺·马科斯就当了菲奸，但老马科斯觉得日本人不长久，不能跟着老爹干，于是就拉了一票人上山打游击。

 

在1945年3月，老马的老爹被游击队打死。

 

结果美国人回来一看，菲律宾还有这么忠心耿耿、大义灭亲的人啊！一定要重用！

 

于是老马就被麦克阿瑟任命为掌管北吕宋八个省的行政官，而在菲律宾独立后，老马出任曼努埃尔·罗哈斯总统的秘书，随后代表菲律宾自由党身份当选参议院议员，成为当时菲律宾少有的非出身于大世家豪族的政治人物，成为很多反对世家统治的人的偶像。

 

但是说实话，在菲律宾的这个政治环境中，想完全杜绝世家统治，是不可能的，于是在1954年5月1日，经过11天的闪电式恋爱，马科斯与菲律宾伊梅尔达家族的长女喜结连理，正式成为豪门家族的一员。

 

有了伊梅尔达的助力，老马彻底走向人生巅峰。

 

老马在吕宋北部颇具人望，而伊梅尔达家族掌握着南部的选票，于是在1965年12月，老马当选菲律宾总统，开启了自己在菲律宾长达21年的独裁统治。

 

执政之初，老马还真的做了一些事情，比如土地改革，比如教育改革，比如大基建等等，再加上赶上了国际椰子价格上涨，菲律宾经济一片欣欣向荣。

 

正当菲律宾人憧憬着老马带领自己脱贫致富的时候，老马却开始为自己的家族谋取私利了。

 

在当时的菲律宾政府和商界中，被塞进了很多马科斯家族的人，最巅峰的时期，老马家族和自己的党羽占据了国会88%的议席和全国90%的省市长职位，甚至他的老婆，也被指定为总统继承人，并当上内阁会议主席。

 

绝对的权力，就会导致绝对的腐败。

 

在老马当政期间，菲律宾任何生意，都要先给老马家族好处，最少10%，否则就面临着破产关门的风险。总统府甚至明文规定，每进口一箱鱼罐头必须给总统老婆的基金会1500比索的“捐款”。

 

就这样，马科斯家族迅速从一个小家族，成长为一方豪族，而且是最大的豪族。

 

但是问题来了，蛋糕就那么大，老马多吃一口，其他家族就少吃一口，必然引发反弹。

 

于是，老马打着“反对家族统治的大旗”，开始清洗其他家族，比如逼洛佩兹家族以百分之一的价格出售了自己的新闻集团，逼所有椰子加工厂卖给国防部长恩里莱，还要逼一些家族交出自己祖传的土地。

 

这一下子，老马几乎把所有家族都得罪光了，但是因为老马有枪在手，没人敢把他怎么样。

 

一直到阿基诺二世遇刺事件的发生。

 

阿基诺家族堪称是菲律宾版的“四世三公”，自己的曾祖父、祖父都当过市长，父亲是国会代表，而阿基诺二世在28岁就成为打拉省省长，而且还是老马老婆伊梅尔达的前男友。

 

更厉害的是，阿基诺二世的老婆，是许寰哥家族的大小姐，而这位大小姐，又是苏木隆家族族长的外甥女，可以说，阿基诺二世身后站着三个大家族，政治前途无量。

 

也正因为阿基诺二世对老马形成了威胁，老马把他随便安了个罪名给抓了，后来经过美国的协调，跑到美国避难。

 

到了80年代，老马的统治越来越不得人心，于是阿基诺二世踌躇满志，准备回国参政，竞选总统。

 

万万没想到，阿基诺二世在机场刚下飞机，不知道从哪里飞来一颗子弹，阿基诺二世倒地身亡。

 

这件事，引发菲律宾全国震动，特别是激起了各大家族的愤怒：

 

这么玩，太坏规矩了！你抢钱也就罢了，还要杀人！老马，你必须下台！

 

于是就出现了开头的一幕，在1986年菲律宾大选中，虽然老马宣布自己赢得大选，但各大家族在军中的子弟，甚至菲律宾国防部部长恩里莱和代总参谋长拉莫斯，都宣布倒戈，支持阿基诺二世的遗孀科拉松·阿基诺当总统！

 

最终，老马看到大势已去，匆匆忙忙乘坐美国运输机逃走，走时还带走了高达300个行李箱，里面装着413件珠宝、21块金砖、2700万新印的菲律宾比索，还有1700多个奢侈品包包，再加上提前转移出去的钱，据说价值200亿美元。

 

这一去，就是永别，三年后，老马病逝在美国夏威夷。

 

老马的时代结束了，但菲律宾的门阀时代还远远未到终点。

 

贰

 

老马虽然被推翻，但赶鸭子上架的阿基诺夫人，却并不是搞政治的料。

 

原因很简单，当原有的政治平衡被打破，马科斯家族的人被从各个位置赶下来，那么空缺的职位很快就会陷入各大家族的争抢之中，原本团结一致对老马的政治联盟一瞬间就会撕裂，整个菲律宾的局势反而会激化。

 

就在这一片混乱之中，吕宋岛之外的政治力量，开始登上了舞台。

 

前面讲了，菲律宾主要由吕宋岛、棉兰老岛两大岛组成，剩下都是一些小的岛群。其中吕宋岛是菲律宾最大的岛屿，也是人口最密集、经济最发达的岛屿，所以菲律宾的大家族，多集中在吕宋岛之上。

 

而南部的棉兰老岛则一直是穷山恶水，主要是搞种植园经济，而且受当地穆斯林分裂主义的摩洛伊斯兰解放阵线影响，一直乱糟糟的。

 

而杜特尔特的基本盘，就在棉兰老岛。

 

杜特尔特其实不算棉兰老岛人，他1945年生于菲律宾中部莱特省，1950年随父母举家迁往棉兰老岛的达沃市，在这里开枝散叶。后来杜特尔特的爸爸当上了达沃市市长，但没过多久，就被老马派来的心腹给顶替了。

 

这样一来，杜特尔特没法接班了，只能去担任达沃市检察官，不过后来马科斯任命的市长随着老马的跑路而倒台，于是杜特尔特终于拿回了原本属于自己家族的宝座，成为达沃市长。

 

而这个时候，正是达沃最乱的时候，杀人抢劫、贩毒枪战此起彼伏，达沃市一度被称为“谋杀之都”。

 

对杜特尔特来说，要想让达沃从乱到治，靠法律太慢了，靠手枪可能更快一些。

 

于是老杜组建了团练性组织“人民崛起”（Alsa Masa），开始铁腕治理达沃治安。

 

比如，老杜出台了一系列禁令，包括公共场所禁烟、深夜饮酒、夜总会深夜营业、未成年人宵禁、轻罪快判、扩大警察权力等等法令。

 

那么如何保证执行呢？靠老杜自己。

 

老杜自己年轻的时候正是朋克风流行的时候，所以老杜很喜欢穿皮夹克、骑摩托车，现在当了市长，同样穿起了皮夹克，骑着摩托车，拿着手枪就上街巡逻，看到街上有人为非作歹，直接掏枪打死，看到有人抽烟，就会命令他把烟吞下去。

 

后来老杜还组织了一个“达沃死亡纵队”（可以理解为老杜的私兵），专门对罪犯实行私刑。

 

从此，达沃市治安为之一新，因为谁也不知道老杜或者老杜的私兵会不会从哪里冒出来给你一枪。

 

老杜的铁腕治理受到了民众的欢迎，所以老杜在1988年至1998年的十年间、从2001年到2010年的九年间、以及从2013年到2016年的三年间，长期担任达沃市市长，空缺的时间，也是由自己人顶替的，主要是规避连任限制。

 

因为治安好转，达沃的投资也开始多起来，老杜又加强了交通、通信、输电等基础建设，还建设了名为Damosa IT Park的IT工业园，让达沃迅速成了菲律宾的电子产业之都，达沃的人口和经济都实现了飞速增长。

 

正在达沃一片繁荣的时候，菲律宾北部正在乱七八糟。

 

老马逃走后，阿基诺二世的遗孀科拉松·阿基诺当总统，然后是拉莫斯家族的菲德尔·拉莫斯、埃斯特拉达家族的约瑟夫·埃杰西多·埃斯特拉达、阿罗约家族的格洛丽亚·马卡帕加尔·阿罗约还有阿基诺家族的贝尼尼奥·阿基诺三世轮流坐庄，总统大位几乎在这几个政治家族之间“流转”，这期间菲律宾就没有消停的时候。

 

比如阿罗约当政时期，连续发生了两次军队政变，虽然都没成功，但显然阿罗约的统治并不稳定。

 

而背后，传言就是阿基诺家族在使坏。

 

阿罗约家族和阿基诺家族是老乡，来自同一省，阿罗约也是前总统奥斯达多·马卡帕加尔的女儿。阿基诺二世的遗孀科拉松·阿基诺当上总统后，非常关照自己的这个小老乡，把阿罗约任命为贸易工业部助理，并手把手地传授阿罗约政治工作技巧。

 

所以，科拉松·阿基诺事实上就是阿罗约的政治导师。

 

但老乡再亲，也没有儿子亲。

 

科拉松·阿基诺最大的愿望，就是让儿子继承父亲没完成的遗志，当上总统，但当她希望阿罗约能够当儿子的副手竞选总统时，阿罗约却拒绝了，自己反而参加了竞选，结果当上了总统。

 

这让科拉松·阿基诺怀恨在心，正好此时网上出现了一段录音，录音时间是2004年总统选举期间，在录音中一个疑是阿罗约的声音与独立选举委员会官员商讨如何操纵投票，以击败反对党竞争对手。

 

此事迅速被科拉松·阿基诺抓住，以存在腐败和大规模选举舞弊要求阿罗约辞职，不过这场危机最终还是被阿罗约化解。

 

这激怒了阿罗约，在阿罗约的授意下，属于阿基诺家族的一个大农场被宣布为政府土地改革的对象。最终，法院裁定阿基诺三世外祖科胡昂科家族拥有的路易西塔甘蔗庄园5000公顷土地，要分给在此片土地上耕种了50多年的6000多户农民。

 

阿基诺家族的经济基本盘就是甘蔗园，这一下子土地没了，损失惨重。

 

从此，两个家族的梁子就这么结下来了，所以在后来阿基诺三世的竞选纲领中，就明确提出了要追查阿罗约的腐败行为。而阿基诺三世当上总统仅仅两个月后，就签发行政令，废除前任阿罗约对977名官员的委任，随后还指控阿罗约犯有掠夺罪，下令逮捕阿罗约，而且不可保释。

 

阿罗约被羁数年后，总算无罪释放，并成功返回政坛，担任高级议长。但此时，阿基诺三世因为南海仲裁案受到了美国的支持，阿罗约光靠自己已经不足以对抗阿基诺三世了，所以必须拉来一个强援。

 

于是，老杜闪亮登场，从一个边陲地区不受重视的门阀，在阿罗约家族的支持下，成功当选总统。

 

这就相当于战国时期，六国之间打得不可开交，结果反而被边陲之地的秦国偷家占据了中原。

 

老杜的故事很多人都知道了，这里就不细讲了，无论是铁腕治理贩毒，还是远美亲中的政策，都让中国人对这个有个性的总统很有好感。

 

但问题在于，菲律宾总统任期只有6年，6年后怎么办？

 

你以为吕宋岛各大家族会老老实实看着这个乡下来的土包子继续把持大权？显然不会。

 

但是就这样把大权交给吕宋岛各大家族？老杜显然也不甘心。

 

所以老杜做了一个决定，找一个出身吕宋岛大家族的人接班，但这个人名声要很臭，臭到没人愿意和他合作。

 

那么谁最合适呢？马科斯的儿子，小马科斯！

 

毕竟马科斯当年几乎得罪了所有的大家族的！

 

但是问题来了，找谁牵线呢？

 

阿罗约站出来了。

 

阿罗约被阿基诺三世整了之后，虽然最终被释放，但官司并没有结束，她迫切需要一个政治身份，来做自己的保护伞。也就是说，阿罗约在政治上仍是有野心的，但自己的实力已经不太够了。

 

巧了，阿罗约和小马科斯的姐姐、参议员伊梅·马科斯关系不错，靠着这个联系，三家达成了协议，让老杜的女儿莎拉先退出竞选，和小马科斯搭档参选菲律宾的正副总统。下次大选时，小马科斯家族再支持莎拉当总统。

 

三家联合，再加上马科斯家族和罗穆亚德斯家族有姻亲关系，小马科斯的表哥马丁·罗穆亚德斯现在担任着众议院议长，还有小马科斯拿着当年他爸爸从菲律宾运走的钱开路，最终在2022年，小马科斯顺利竞选成功。

 

但是你以为老杜这下可以高枕无忧了？不，棋局才刚刚开始。

 

叁

 

我们会发现，小马科斯当总统后，曾经专程跑到中国来拜码头，让很多中国人以为它能延续老杜的务实政策，对华友好。

 

但万万没想到的是，半年不到，菲律宾军方就开始在南海找茬了。而与此同时，小马科斯和老杜的关系也越来越差。

 

很多人不明白，明明小马科斯是靠老杜支持才当上总统的，为啥要翻脸呢？

 

其实我们都忽略了能够影响菲律宾的另外一个势力----美国。

 

美国的想法我们可以理解，美国需要在东南亚维持菲律宾这样一个棋子，毕竟关系着美军4个基地呢！这是遏制中国崛起的重要桥头堡。

 

但问题在于，老杜在任时期，和美国关系很不好，老杜甚至威胁要废除《美菲共同防御条约》，对美国扩建基地的要求也推三阻四。

 

那么出于美国的利益，就不能让老杜把自己的执政思路，延续到小马科斯政府之中，所以破坏小马科斯和老杜的关系，也是应有之义了。

 

那么小马科斯就会乖乖听话吗？其实不愁他不听话，因为美国在菲律宾还有一张牌——军方。

 

前面讲过，菲律宾曾经是美国殖民地，而菲律宾军队的前身，其实就是本地的殖民军队，是听命于美军的。

 

后来虽然菲律宾获得了独立，但菲律宾军方仍然和前宗主国保持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比如菲律宾军队的装备，大都是美军援助的，菲律宾军官的培训，也都是美军组织的，事实上，美军每年还要定期与菲律宾军方搞联合演习，双方关系非常密切。

 

如此紧密的联系，在菲律宾军队内部形成了一个顽固的亲美派，而且根深蒂固，让菲律宾军方成为美国遥控指挥菲律宾政局的重要棋子。

 

那杜特尔特为啥敢跟美国唱反调呢？因为老杜当年在达沃禁毒的时候，组建了一支规模不小的私兵，再加上棉兰老岛分裂运动此起彼伏，老杜和棉兰老岛的菲律宾驻军关系密切。

 

有枪在手，说话就有底气，哪怕军方想动老杜，也要考虑一下棉兰老岛造反的影响。

 

而且，在老杜与中国改善关系期间，中国还赠送了菲律宾军方不少轻武器，算是结了个善缘，老杜借花献佛给了军方甜头，暂时压住了军方内部的亲美派。

 

但是小马科斯就不一样了。

 

小马科斯家族虽然有钱，但是在军方力量却很薄弱，他也曾尝试过控制军方，比如去年1月份，小马科斯罢免了菲律宾武装部队总参谋长巴托诺美·巴卡罗中将，并且宣布重新启用老杜时代的总参谋长安德烈斯·森蒂诺中将，这是菲律宾军方的一把手实权职位。

 

结果仅仅过去了一个月，菲律宾东内格罗斯省省长、小马科斯的政治盟友罗尔·德加莫，突然在家里被乱枪打死。枪手身份不明，但全部穿着军靴，使用制式枪支。

 

是谁干的，你猜？

 

有意思的是，德加莫长期以来持反对介入中美冲突的立场，这显然也是拿他杀鸡儆猴的原因。

 

血淋淋的杀戮是赤裸裸的警告，不听军方的，下一个死的就是你。

 

所以我们发现，德加莫死了之后，小马科斯没过多久就签署总统令，任命亲美派、陆军司令布劳纳接替森蒂诺，出任菲律宾武装部队总参谋长，而森蒂诺则被调任为菲律宾总统南海问题顾问，没有了实权。

 

然后小马科斯对军方的行动基本没什么约束，不论是向美国提供军事基地，还是按照美国要求在南海找茬，都非常配合。

 

当然，小马科斯还有一个软肋，也可能是他屈服的原因。

 

那就是钱。

 

前面讲了，老马往美国跑的时候，曾经带走了大量钱财，再加上之前通过几十个离岸账户向国外转移的上百亿美元，小马科斯家族可以说是富可敌国。

 

但是，这也就相当于马科斯家族把把柄送到了美国手上。

 

道理很简单，马科斯家族的钱是经不起查的，钱入境美国同样是经不起查的，美国如果想要这笔钱，一个反洗钱法就搞定了。

 

如果小马科斯想保住自己的家族利益，那么就必须配合美国战略，否则钱就没了。

 

除此之外，小马科斯还有自己的小九九。

 

前面说了，按照小马科斯和老杜的约定，下一任总统应该让老杜女儿莎拉来干，但小马科斯尝到权利的滋味之后，显然不想交权了，而是想交给自己的儿子----桑德罗·马科斯！

 

比如，小马科斯所在的政党“菲律宾联邦党”，在小马科斯当选总统后，紧急吸收了桑德罗·马科斯入党。在入党仪式上，主持人就是小马科斯，一点也没有避嫌。而一同宣誓的，都是位高权重的人物比如政府部长之类的，这显然是在为桑德罗·马科斯的政治生涯铺路。

 

当然，小马科斯从来没表露过这个意思，不过官都当到总统了，就算他不授意，也自然有人积极去运作。

 

你看，入党仅仅4个月后，联邦党就进行了改制，桑德罗·马科斯一跃成为联邦党的副主席，一步登天。

 

也许桑德罗·马科斯，可以写一篇《我的党主席爸爸》了。

 

但问题在于，小马科斯和老杜是有协议的，如果交给自己儿子，那多没有契约精神？

 

唯一的办法，就是让莎拉自己失去资格。

 

于是，一场针对莎拉的阴谋开始了。

 

2022年老杜卸任的时候，曾经给女儿留下了6.5亿比索（约1400万美元）的“秘密资金”预算，主要用于“国家安全，面向未来的政治投资。”

 

说白了，这笔钱就是公关费，是帮助莎拉拉拢政治盟友和地方家族的。

 

但问题在于，这个资金用途太含糊了，于是就被人翻出来了，他们指责莎拉在秘密资金的使用上不透明，并要求公开使用情况。

 

这是能公布的么？莎拉肯定不能说啊！

 

然后众议院顺理成章地取消了2024年的秘密资金预算，把原本给莎拉的钱，划给了军方、海岸警卫队和情报部门，断了莎拉的财源，又讨好了军方。

 

不仅如此，小马科斯还准备釜底抽薪，试图修改宪法中涉及政治制度的条款，包括对民选官员施加的任期限制，菲律宾宪法规定菲律宾总统的任期为6年一届，且不得连任。

 

为啥会有这个限制呢？因为小马科斯的爸爸老马当了21年总统，给菲律宾留下了一段非常惨痛的岁月，所以被赶下台之后，菲律宾就出台了这个规定。

 

而现在小马科斯试图废除这个限制，显然是想再干一届，然后让自己儿子接班。

 

但是，莎拉参加2028年选举的准备工作已经开始了，一旦修宪通过那还有她什么事？你马科斯家族的传承美梦实现了，我杜特尔特家族的传承美梦咋办？

 

所以我们看到，从去年下半年开始，小马科斯和杜特尔特的关系急剧恶化，老杜不仅公开表示要小马科斯辞职，甚至扬言，如果小马科斯修宪的话，就要推动自己的家乡、棉兰老岛“独立”。

 

而小马科斯寸步不让，宣布“政府将毫不犹豫地使用武力镇压和阻止任何分裂国家的企图！”

 

对此，老杜则安排莎拉，在自己老家达沃接见了中国驻达沃总领事赵秀珍，其中含义，不言而喻。

 

作为报复，小马科斯直接撕毁了老杜时代与中国达成的关于仁爱礁运补给的“君子协议”，显然是要把老杜往“卖国贼”的罪名上靠。

 

所以，在小马科斯和杜特尔特政治同盟已经事实破裂的情况之下，老杜怼小马科斯是“瘾君子”，而小马科斯安排自己的老婆向莎拉发难，也属于政治斗争的正常操作了。

 

而这场撕逼大戏，显然不仅仅是第一夫人和副总统的冲突，更是两大家族的冲突，甚至是在中美博弈的大背景下，一场关于权力、家族乃至菲律宾未来方向的斗争。

 

在这场斗争中，阿基诺家族、阿罗约家族、奥斯敏纳家族、恩里莱家族、加西亚家族、洛佩兹家族、劳雷尔家族等等等等，任何一个盟友，都可能在一夜之间变成敌人。

 

而这些家族的每一个变数，都可能决定菲律宾的未来，但毫无意外，下一个接班的，一定会仍然出身门阀。

 

世事如洪流，人心亦如是，哪怕菲律宾的当政者能从中国历史上认识到门阀之害，但身在局中，人却总是难以跳出自身窠臼，人性就是如此。

 

当菲律宾淹没于世家大族的交替坐东之时，贫穷、困顿、腐败横行往往如影随形，门阀大族可以将国家政权玩弄于股掌之中，而那些黎民百姓，又有何出路呢？

 

也许，这就是菲律宾的宿命。

 

 

 

作者：星海舰长        来源：卢克文工作室